■ 余博超

　　秋风送爽，父亲养的兰花也在这个清爽的季节中次第开放。因而父亲不仅向几位有着相同兴趣的好友分享着这一喜悦，还邀请他们共赏兰花曼妙的身姿。

　　未承想，几位叔伯还没有前来，反倒是一只珠颈斑鸠快人一步，在我家的阳台中找了个好位置定居下来，好一睹兰花的芳容。父亲对于斑鸠的到来很是欣喜，他告诉我这便是“栽下梧桐树，引得凤凰来。”

　　这只斑鸠也确实讨喜，披着一身蓑衣似的毛发，还在脖颈处围着一圈黑白相间的领巾，它尤其喜欢将圆滚滚的身躯偃踞在种着碰碰香的花盆中。父亲对于所养植物是极其爱惜的，每遇他出差之际，他都要为培植的植物浇透水才肯出发，即便这样他也不放心，在为数不多的闲暇时候还要打电话督促我按照他的交代，定时定量地去浇水。可是就斑鸠侵占碰碰香的领地甚至将笔直的碰碰香枝干毁灭性地压倒这一事，父亲不止没有怪责于它，甚至还为它拍摄，它倒也大方还十分配合地转动着它小小的脑袋，为父亲提供最佳拍摄角度。

　　看着眼前的这只斑鸠，我的思绪不由被牵引至童稚时期。那会儿父亲在家中养了一只八哥。那只八哥周身黢黑，与众不同的是它前额位置上有长而竖直的羽簇，加之它总是昂首挺立地站在笼中横放的竹竿上，活像古罗马时期的战士。不，不该说它像战士，它本就是一名战士。记得有次，父亲放它在阳台洗澡，而我未经它的“邀请”便贸然闯进它的领地，只见它霎时从水池中飞起，拍打着翅膀，而后一对利钩似的脚爪便牢牢地扣在我肩膀上，扬起它那宛若宝剑的钩喙就啄向我的耳朵。那时我才六七岁的光景，被它这一番狂风骤雨般的攻击吓得嚎啕大哭，不单单是怕，更多的是肉体上难以忍受的痛。父亲闻声快步赶来，八哥见着了主人，立刻飞到了父亲的肩膀上站立着，那高高昂起的头仿佛在向主人报捷。只是八哥不知道，父亲即便再喜欢花花草草、飞禽走兽，它们也抵不上我的万分之一。

　　父亲先是将八哥丢进了笼中，然后仔细检查起我的伤势，说是伤势言过其实了，不过就是耳根那块破了皮罢了，简单地擦上红汞便没有大碍。不过事情还不能结束。这不，只见父亲将八哥从笼中抓了出来。八哥也是通人性，它大概已知晓自己犯了错，将原先高高扬起的头颅低垂了下去，等待着惩罚的降临。父亲先是严厉地训诫它一番，而后让我敲打八哥的脑袋。父亲知道，如果当孩子遭受了某种恶意的攻击后，不能自己去打破这种很快就会合围起来的恐惧感时，从此以后这种感觉便会深陷到心灵最深处而无法摆脱。实话讲，当时我并不敢去亲自教训八哥，虽然我很希望它能接受惩罚，但是我想的是父亲帮我惩罚它。父亲预料到我的心理，他告诉我：“崽，不能战胜恐惧就不能超越自己。”于是乎，我鼓起勇气，举起小手狠狠地敲了一下八哥的小脑袋，然后赶忙躲到父亲的身后，牢牢拽着父亲的衣角。等我偷偷地探出脑袋来只见父亲正温柔地抚摸着八哥的脑袋，大概是在说些“甜言蜜语”，然后他将八哥从手中一放，八哥便立即飞到了我的肩膀上。吓得我大气都不敢喘，可是这一次八哥没有了先前的骁勇，而是十分温和地对着我说：“你好，恭喜发财。”

　　其实这只八哥是父亲养过的最得意的鸟。起初他还不知道这些八哥会模仿人说话，直到有次爷爷奶奶带着步入初中的父亲去拜年时，在他二舅家中父亲才第一次见到会开口说话的八哥。后来父亲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从花鸟市场买回了这只八哥并开始教它说话。在一年的时间内，这只八哥便掌握了“你好，恭喜发财。”之类的吉祥话。那时智能手机并不普及，私家车也是个稀罕物，所以父亲就用摄像机将八哥站立在他肩头说话的场景录成视频，等到过年的时候拿回去给爷爷奶奶看，乐得爷爷奶奶合不拢嘴并且还要在走亲戚的时候大肆炫耀一番。那会儿，人聚在一起就十分热闹，家长里短唠起来便没完没了，以至于究竟是什么时候沉默代替了欢笑，我们都不知道。

　　后来我去外地上大学，父亲的工作也日益忙碌。这只八哥也到底上了岁数，终日只在笼中打盹。或许是没有了交流，任何生物的灵魂都会变得脆弱。

　　好在母亲这时候总是会逗逗它。起初母亲是不喜欢这家伙的，因为八哥爱干净每天都要洗澡，而父亲又要接送我上下学，总是抽不出时间照料它，因此喂鸟食倒鸟粪这些琐碎的事情都成了母亲的工作。况且用母亲的话说，这八哥爱捉弄人，当它洗澡的时候看见母亲在旁边，它就用翅膀拍打着水面，将水花溅到母亲的身上；而且这家伙还经常装作深沉，母亲教它说话时它常常摆过头去不搭理，等到母亲批评它时，它又会发出突然的笑声，宛若在揶揄母亲。令人未想到的是，偏偏是不喜欢它的母亲陪伴着它度过了它的暮年。渐渐地，它不爱洗澡了，食量也变少了，原来一天就要打扫的粪便也改成了两三天才需要清扫，尽管它也会主动地向母亲打招呼，可是声音却没有了往昔的洪亮。终于在某天的午后，它沉沉地睡去，再也没有醒来。

　　如今，我的家中又来了一只斑鸠，可我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走。斑鸠啊！如果你也要离开的话，请不要与我道别，因为你出现在了我的生命之中，只有当我记忆永恒地消散的那刻，才是我们真正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