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花 卉

　　当江右岸的杨柳风轻轻唤醒一树树灼灼桃花，万千花瓣在春的光艳中蝶舞翩翩。春水新涨绿波温柔，鳜鱼脊背微隆如月似弓穿出碧浪，三五成群欢快地追逐水中花桃花浪，松花色点缀的尾鳍奋力摆动忽然腾空跃出水面，“扑通”一声，搅碎了满天的光影，溅起一连串珍珠般的水珠，逗得堤上雀鸟叽叽喳喳笑个不停。

　　天青色的烟雨下，青苔积满老屋墙角缝隙，梁上乳燕呢喃，檐下高悬一柄菖蒲艾草制成的绿剑，石榴花似团团火苗燃在枝头叶上，枇杷树萌发尖尖的嫩芽，小小果实青里带黄，栀子花的清香流转在雕花木窗间。江南人家总说“不时不菜”，这鳜鱼啊，就是春天独属于江南的时令宝贝，你瞧它：鱼鳃鲜红似三月海棠，鱼眼清亮如黑曜石般纯净，阳光映照在鳞片上泛着金色的光泽。

　　清代李渔《闲情偶寄》道：“蒸而食之最不失真味。”取七八两重的活鳜，现杀现烹，安放于葱姜丝里。灶上水汽氤氲成云，灶下柴火毕剥作响，八分钟左右，揭开锅盖的刹那，扑面而来的蒸汽都浸润着鳜鱼特有的甘鲜清香，淋上农家自酿的土酱油，再浇上一勺滚烫热油，莹白如玉的鱼肉在青花瓷盘中如花绽开，青花瓷盘里端着的哪里是鱼？这一尾分明是整个冬日的丰盈还有春雨浸润的灵秀啊！

　　张志和写“桃花流水鳜鱼肥”时，可没料到春日这尾原是药食同源的珍品。《本草纲目》说它“补虚劳，健脾胃”，《食疗本草》赞其“益肺气，治肺痨”。陆游在柯桥停船买醉，还记着“买得钓船双鳜鱼”，想来南宋的春雨里，诗人船舱里飘着的，也是这般鲜咸暖融的气息吧？医家说鳜鱼含Ω-3脂肪酸，护心明目；现代人更爱它低嘌呤的特性，让痛风者也能尽享春鲜——这尾游过千年的鱼，竟成了跨越时空的养生密码。

　　春宴席面上鳜鱼不寂寞，案头马兰头爽口、油焖春笋酱浓、春韭新炊蚕豆绿、春椿不老鸡蛋黄、河虾鲜甜嫩、藜蒿腊肉咸香辣、野芹脆佐着香干香，最妙的是，青瓷碗底卧着雪白鳜鱼，雨后新采的枸杞芽焯水后斜斜一搁，红是红，白是白，绿是绿，活脱脱一幅沈周的《写生册》。暮色四合时，灶膛煨着的小火还咕嘟响着，揭开砂锅盖，春笋缠着排骨，莴笋的浓绿浮于汤面，小炒螺蛳辛香混着封缸酒绵柔。今年的明前云雾，银毫在春水中旋舞，澄澈的茶汤都透着茵茵春意。“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一千多年前的名句到底写的是春茶、春食还是……百思不得其解？一缕东风掠过，恍恍惚惚间仿佛看到苏轼一边夹起“巨口细鳞片，状如松江之鲈”的鳜鱼，一边诙谐笑谈：“痴儿，天要下雨，菜要下饭，人生苦短，再来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