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廖 柳
天没亮透就爬起来,推窗那刻真被震住了。雾气像奶奶揉面时撒的面粉,把河道两岸全裹得白茫茫的。乌篷船影子在雾里忽隐忽现,摇橹声混着船娘哼的小调,从水汽里钻出来,软乎乎地往耳朵里钻。
踩着滑溜溜的青石板往前走,冷不丁转个弯——嚯!一座老石桥就横在眼前。桥身弯得像爷爷的驼背,石头缝里长着青苔,连栏杆上的莲花雕刻都被磨得看不出模样。可那微微拱起的桥身,又透着股不服老的劲儿,好像在说:“别看我老,结实着呢!”
我一直琢磨,这桥到底咋建起来的?听隔壁张阿公讲,从前造桥全靠人肩挑手扛。大石块从几十里外的山里运来,石匠们抡着铁锤一点点凿。桥面上那些凹下去的坑,说不定是以前货郎的扁担磨出来的。更绝的是,这么多年风吹雨打,桥还稳稳当当地架在那儿。
水乡的桥各有各的脾气。单孔桥像月亮掉水里,桥洞和倒影凑成个整圆;多孔桥呢,一排桥洞连起来,远远看像串冰糖葫芦。最稀罕的是廊桥,带顶青瓦小房子,下雨天能躲雨,平时就是大伙儿唠嗑的地儿。上次路过,瞧见几个阿婆坐廊下织渔网,银针飞来飞去,嘴里还念叨:“多织点网,明早好捞肥鱼给孙子熬汤。”
这些桥可都是有故事的主儿。听老先生讲,以前商船载着丝绸茶叶从桥上过,吆喝声能把河水都吵得翻跟头。打仗那会儿,有些石桥还当过战场,现在桥洞底下还留着子弹打的坑。摸着那些坑,仿佛能听见当年的枪炮声。在我们水乡人心里,桥哪里只是块石头?分明是连着人心的纽带。每年中秋,全村人都挤在桥上赏月。大人们摆上月饼菱角,小屁孩举着兔子灯乱窜。桥栏杆挂满红灯笼,把河水照得红彤彤的,热闹得能把月亮都看馋了。
老辈人总说:“过桥就是过坎”,新娘子坐花轿过桥,鞭炮噼里啪啦响,寓意往后日子顺风顺水。桥和我们的日子早缠一块儿了。天一亮,桥上就热闹开。婶子们端着木盆洗衣服,棒槌声和家长里短混在一起:“听说老李家闺女考上大学啦!”小孩子们放学就趴桥栏杆看鱼,扔块面包屑,一群银闪闪的小鱼就挤过来抢食。
傍晚最有意思,渔民挑着沉甸甸的鱼篓过桥,活蹦乱跳的鱼儿甩得水花四溅,在夕阳下亮晶晶的。每次念起“小桥流水人家”,就想起老家的石桥。现在不少桥都翻新了,石头铺得平平整整,雕刻也崭新崭新的。好看是好看,可总觉得少了点味道。那些被磨得发亮的台阶,石头缝里的青苔,才是石桥的魂儿啊。
站在桥上看河水慢悠悠地流,突然觉得人生跟这河道似的,弯弯绕绕。我们不也得像过桥一样,跨过一个又一个坎儿,才能看见新风景?每个人心里大概都有座桥,一头连着过去,一头接着未来,藏着数不清的念想。真盼着这些老石桥能一直守着水乡,守着我们的老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