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彭 涛

　　每天上班，都要经过一段林荫道。道路两旁种着高大粗壮的梧桐，层层叠叠的叶子形成绿荫长廊，把似火的骄阳挡在外面，赐予我一段难得的清凉。

　　我十分珍惜这段树荫，以至于每次经过这里，都要放慢脚步，有时候索性停下来，多享受一会儿树荫的庇护。

　　我仰头望向树的顶端，好多的叶子啊！一簇簇，一串串，彼此交错，相互连接，织成一张密密的网。夏天强烈的阳光被这张网过滤后，洒到脸上，让人觉得有一丝温柔的暖意，不烈，却恰好熨帖。我常常思索，植物是否也如人类一般，拥有情感与思维能力？譬如这梧桐，如同巨伞矗立于烈日炙烤之下，是因其无法挪动脚步的无奈，还是它本就无觉无感，不知逃避？我抬头向绿叶深处探寻。一阵微风吹过，树叶轻轻摇晃，像是给了我答案，又像是什么也没有说。我注意到，几乎每片梧桐树叶子都舒展到了极致，像是人们尽力张开的手掌，想要接住更多的阳光。可那是灼热的阳光啊，是像我这样的人，在夏天唯恐避之而不及的阳光啊！可梧桐树却安静得像是一个入定的老僧，身不移，口不言，只是用绿荫来庇护我，颇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坦然与安定。这是得要多少年的修炼才能达到的境界啊！

　　指尖触到树干粗糙的纹路时，心里对这梧桐的感激与敬佩又深了几分——这份沉静，其实在冬天的寒风里，我早已见过。

　　北风呼啸的季节，梧桐依然如老僧般伫立，与现在不同的是，那时候的梧桐树，光秃秃的枝干上那些叶子在秋天悄然凋落，一片片、一层层，毫无留恋地告别了滋养它们的枝干，那曾给予它们生命之源的阳光之地，像极了修行者放下执念时的洒脱——不是不爱，是懂“缘来则聚，缘去则散”的本分。往常我在面对落叶时也曾想过，叶子的生命全依赖于枝干的滋养与托举，然而当它们离开梧桐枝干时，内心会不会有些不舍呢？而梧桐枝干又会不会有些失落呢？

　　北风从光秃秃的梧桐枝干间刮过，发出呜呜的声响，而梧桐树依旧稳稳地站在风里，没有给我明确的答案。

　　其实在冬天，尤其是阳光明媚的时候，我上班经过梧桐树时，也常常会在这些树下停留。那时候，仰头看这些梧桐树，因为没有了树叶的遮挡，阳光完全洒在脸上，如此看来，无论是绿叶葳蕤的盛夏，还是枝丫遒劲的寒冬，梧桐树都如同我生命中必不可少的伴侣，也是我探寻生命真谛时不可或缺的知己。

　　你看那梧桐树，需要绿荫时，就尽力地生长叶子，绿得专注；需要阳光时，就毫无牵挂地蜕尽叶子，静得洒脱。繁密茂盛也好，疏落遒劲也罢，它始终如老僧一般禅定。

　　它们不在盛夏执着于浓荫，也不在寒冬纠结于枯枝，该茂则茂，该疏则疏，这不正是“无住于相，而生其心”的活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