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武宁县召开的全国《尚书》研究与文化传播学术研讨会会场。
李曜位
《尚书》被尊为“政书之祖,史学之源”,记载了虞、夏、商、周时期,涉及政治、宗教、思想、哲学、艺术、法令、天文、地理、军事等诸多领域的内容,是一部浓缩了上古时期智慧与文明的鸿篇巨制。
孔子删书:编纂五经之首《尚书》
孔子对浩繁的《尚书》进行删减、整理,将其作为教育弟子的重要教材,使得《尚书》的传播范围进一步扩大。在那个百家争鸣的时代,《尚书》所代表的正统思想,为儒家学派的发展提供了坚实的理论基础,也深刻影响了其他学派的思想形成。
然而,秦始皇统一六国后,为了加强思想控制,实行“焚书坑儒”政策,除秦国史书、博士官所藏以及医药、卜筮、种树等书籍外,其余民间所藏诗书、百家语等皆被焚毁。尽管宫中档案仍保存有《尚书》,但秦末农民起义中,项羽一把火烧毁了阿房宫,多数宗社档案付之一炬,《尚书》也未能幸免。
伏生藏书:传授孤本《今文尚书》
伏生,名胜,字子贱,秦朝济南郡邹平人,自幼嗜古好学,对《尚书》研读尤精,曾被任命为秦朝博士。公元前213年,秦始皇颁布禁书令。伏生冒着生命危险,将自己珍藏的一部《尚书》匿藏于墙壁之中,随后开始了漫长的逃亡生涯。
直到汉朝建立,伏生才辗转回到故乡。他迫不及待地打开墙壁,寻找自己珍藏的《尚书》,然而,多年的风雨侵蚀和虫蛀鼠咬,使得大部分竹简已经损坏,只剩下二十九篇。他凭借着自己深厚的学识和顽强的毅力,开始对这些残篇进行整理和抄录。他深知,这些残篇是《尚书》仅存的血脉,是传承古代文化的希望所在。
汉文帝听闻伏生精通《尚书》,便下诏征召他入朝传授。然而,此时的伏生已经九十多岁,无法长途跋涉前往长安。汉文帝便派遣太常掌故晁错前往伏生家中学习。由于伏生年事已高,口齿不清,他的女儿羲娥便在一旁代为解说。晁错则以汉代通行的文字——隶书,将伏生所传授的内容一一记录下来。这些用隶书记录下来的《尚书》,被称为《今文尚书》。它虽然只有二十九篇,远不及孔子编辑《尚书》的篇目数量,但却成为当时人们学习和研究《尚书》的重要依据。
孔安国译书:编就新版《古文尚书》
在伏生传承《今文尚书》的同时,另一部《尚书》的出现,为《尚书》的研究和传承带来了新的活力,这就是《古文尚书》。汉武帝末年,鲁恭王刘余为了扩建宫室,拆除了孔子的旧宅。鲁恭王意外地在墙壁中发现了一批用先秦古文字书写的典籍,其中就包括一部《尚书》。这部《尚书》与伏生所传的《今文尚书》在文字、篇数和内容上都存在差异,它被后人称为《古文尚书》。
孔子的后人孔安国,有幸得到了这部《古文尚书》。他以《今文尚书》解读之,将这部用古代蝌蚪文字书写的《尚书》翻译成当时通行的隶书,并为之作“传”,开创了 “尚书古文学”。据《汉书・艺文志》记载,《古文尚书》比《今文尚书》多出十六篇。
西汉时期,《今文尚书》得到了官方的认可和支持,欧阳氏、大小夏侯三家所传的《今文尚书》先后被立为官学,成为当时学者们学习和研究的主要版本。然而,随着《古文尚书》的出现和传播,今文经学和古文经学之间的矛盾逐渐显现出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今古文经学逐渐融合,为后世《尚书》的研究和传承奠定了基础。
梅颐献书:传承绝本《古文尚书》
西晋末年,“八王之乱”使得国家元气大伤。紧接着,“永嘉之乱”爆发,匈奴等少数民族趁机入侵,西晋王朝在内外交困的局面下迅速走向灭亡。在这场巨大的战乱中,国家藏书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今文尚书》由于主要收藏在官府,在战乱中全部丧失。使得伏生传下来的《今文尚书》就此失传。
梅颐,字仲真,他的祖籍是汝南西平(今河南西平县)。然而,汉末的战乱改变了他家族的命运。当时,黄巾起义爆发,天下大乱,汝南地区的百姓纷纷逃亡。梅颐的祖上也在这场流民南迁的浪潮中,来到了豫章郡。
豫章郡海昏县为了安置这些来自汝南郡西平县的流民,特意侨立了西平县。三国时期,因为其地处东吴的最西面,东吴改西平县为西安县,原来侨置的西平县地便在后来的西安县境内,也就是如今的武宁县石渡镇一带。就像当今半个多世纪以来,我们填写个人履历表,只填籍贯而不填出生地一样;史书记载人物时,习惯性地称其祖籍地,所以梅颐虽出生在武宁,但仍被记载为汝南郡西平人。
梅颐的家族在武宁这片土地上扎根繁衍,他自幼受到良好的教育,勤奋好学,对古代典籍有着浓厚的兴趣。在东晋时期,梅颐担任了豫章内史这一重要职务,他的学识和品德在当地备受赞誉。
在东晋政权刚刚建立,百废待兴之际,文化的传承和恢复显得尤为重要。晋元帝司马睿深知经典对于国家和民族的重要性,他积极搜求散失的文献,希望能够重振文化。此时,梅颐挺身而出,向晋元帝献上了家里收藏的绝世仅存的孤本——《孔传古文尚书》,为《尚书》在后世的流传奠定了基础。到了唐朝,官方制定《五经正义》时,就采用了这部《孔传古文尚书》作为底本。
朱熹辨书:引发否定《古文尚书》
朱熹作为宋代理学集大成者,在《朱子语类》中直言:“今文多艰涩,而古文反平”,怀疑古文经可能为后人“依仿而作”。他指出“孔传”注解存在逻辑矛盾(如对“克明俊德”的解释混入道家思想),并质疑孔安国为何不注今文而独注古文。朱熹以理学宗师之尊质疑经典,动摇了《古文尚书》的神圣性,推动了明代以后的辨伪思潮。
康有为在《新学伪经考》中,继承了前人的辨伪成果,认为梅颐所献《古文尚书》是刘歆等人伪造的,是为了迎合王莽篡汉的政治需要,将其视为伪经,对其真实性予以彻底否定。
钱穆作为历史学家,也认同梅颐的《古文尚书》为伪书的观点。他从历史背景、文献传承等方面进行分析,认为该书不符合当时的历史事实和学术发展脉络,是后人伪造的产物。
尽管《古文尚书》被许多学者判定为伪书,但历史上也有一些学者认为它是真书,或对其持较为肯定的态度,以下是一些代表人物:
吴澄在其著作《书纂言》中,对《尚书》进行了重新编次和注释。他虽然对《古文尚书》中的一些内容有所怀疑,但总体上认为其中有一部分是先秦古籍的遗存,不全是伪作,对《古文尚书》持一种相对折中的态度,在一定程度上肯定了其真实性和价值。
清代毛奇龄著有《古文尚书冤词》,专门为《古文尚书》辩护。他针对阎若璩等人的辨伪观点,从多个方面进行反驳,认为《古文尚书》并非伪书,而是有着可靠的传承和依据。
近代王国维在研究古史时,认为《古文尚书》中的一些篇章虽然可能经过后人的整理和加工,但其中仍保留了不少先秦时期的史料和思想,具有一定的历史价值,不能简单地将其视为伪书而全盘否定。
梅颐家乡学书:再次肯定《古文尚书》
多年来,从小在赣北长大的北京豫章桃花源研究会会长朱诗文潜心研究“江南侨置郡县”“豫章桃花源”和“《尚书》的流传脉络”等选题。他引经据典首提梅颐是江南豫章郡(今江西)侨置西平县人即今武宁人。武宁于汉末侨置西平县并筑西平城,典出三国孙权谢夫人之弟谢承《后汉书》,后世北宋乐史《太平寰宇记》、南宋王象之《舆地纪胜》及明清《武宁县志》皆有载录。
无巧不成书。中国社会科学院尤韶华研究员是我国研究《尚书》的大家。他特别喜爱岳母家——武宁的山水,近年长时间居住在这里完成了《归善斋<尚书>诸命章句集解》《归善斋<尚书>杂著五种章句集解》《归善斋<禹贡>章句集解》等专著。此前,中国法律史学会东方法律文化分会(尤韶华为会长)曾先后在北京、福建省周宁县、常州大学举办了《尚书》学术研讨会。
有一天,尤韶华的友人、武宁乡贤朱诗文夫妇回归故乡,寄居在尤韶华寓所。在交谈中,朱诗文阐明两个观点,武宁县在晋代名为豫章县,梅颐是豫章县人。
尤韶华查阅相关史料,就此问题作了考证。其一,史书记载人物,习惯性称其祖籍地。其次,侨置之名,起于晋代,永嘉之乱,晋室南渡,沦陷区人口大量南迁,东晋政权为安置这些流民,在寄居地,以流民来源地原有的名称,设置许多郡县,称为侨置。其三,梅颐在《永嘉流人名》有载,应是具有流民身份。侨置西平县的,只有汉末豫章郡。其四,梅颐为豫章内史,可以印证梅颐祖上从汝南郡西平县迁居豫章郡西平县。
梅颐的先辈从汝南郡西平躲避战火而来,从而进一步认证梅颐献的《尚书》是真书。相关的多篇论文,得到研究《尚书》专家学者的认可,为《尚书》学研究开辟了一个全新的领域。
为此,朱诗文筹资发起,清华大学历史系主办,于2023年12月在武宁县主持召开了“侨置郡县与豫章桃花源历史文化研讨会”。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国科学院、中国人民大学、首都师范大学、江西省社会科学院、中山大学、上海对外经贸大学、华南师范大学、扬州大学、南昌大学、江西财经大学等学术机构的二十余位专家学者就“侨置郡县与豫章桃花源”相关议题进行深入交流探讨。同时也为研究梅颐拉开了序幕。据了解,清华大学专门为一个县的历史文化做研究这还是第一次。
国际《尚书》学会会长、扬州大学钱宗武教授在会上认为,梅颐在《尚书》传承中的作用要远高于伏生。尽管梅颐《尚书》的真伪有所争议,但是不管其真伪,《尚书》的历史价值,以及梅颐的历史地位是不可磨灭的。我们有责任给以梅颐应有的历史评价,并积极发掘梅颐《尚书》文化。
紧接着,2024年10月15日,在尤韶华、朱诗文的倡议和武宁县历史文化研究会方平、柯干景、徐高峰等负责人的大力支持下,中国法律史学会、清华大学历史系、扬州大学文学院等单位又在武宁召开了全国《尚书》研究与文化传播研讨会。
对于梅颐的历史作用,出席武宁研讨会的尤韶华告诉笔者说:“《尚书》的历史地位,彰显了伏生、梅颐的历史作用。从《尚书》的角度,伏生成就了孔子,而梅颐成就了伏生。没有伏生,孔子的《尚书》就止于先秦。没有梅颐,伏生的《尚书》就止于两汉。东晋以后流传的只有梅颐的《尚书》。从东晋开始,梅颐所献《尚书》一直是国家学府太学,或国子监的教学书目。唐宋元明清,又是科举的必考科目。官员处理政务常常引用《尚书》文句。《古文尚书》影响了古代中国一千多年的政治走向。《尚书》的传播在现代社会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