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敬

　　《藏家》是许海涛继长篇小说《残缺的成全》、短篇小说集《跑家》等之后新近推出的一部中短篇小说集。同以往作品一样，构成此书的13篇小说，题材依然相对统一，即古玩收藏。许海涛依托故乡古帝都咸阳那厚重绵延的文化与历史背景，复以自己专注民间收藏近半生，经见、过手数万件古董老物，且与数百位民间跑家和藏家交谊颇深的资历，笔醮浓情，将一件件民间珍宝的前世今生、流离多舛的命运与归宿，以及一个个跑家、藏家的智慧胆识、贪恋狡黠与爱恨悲欢等形象呈现，极富传奇色彩，让人不忍释卷。

　　应该说，开篇《皇后之玺》是此部小说集的最大亮点。因稍有点文学常识的人都明白，文学创作总是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的，尤其是小说这一体裁，本质特征应是“虚构其事”。然而，素有盛誉的“皇后之玺”，现陕西历史博物馆的镇馆之宝，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真实存在，同样真实的是小说的主人公，年过六旬的孔忠良，还有他对半个世纪前自己在汉高祖刘邦的长陵附近的水渠里意外捡到“皇后之玺”的清晰回忆与平实叙说……所以，此篇算是“纪实性小说”或“非虚构小说”——其高明之处，恰在于合理的想象、生动的描写、悬念的巧设，以及精妙的结构等。也正因作者掌握的是弥足珍贵的第一手资料，加之其“跑家里的写作者，写作者里的跑家”的独特身份，终至将纪实性、知识性与趣味性融于一体，以小说的形式，鲜活再现那一段鲜为人知、闻之惊叹的蒙尘历史，这与新闻报道或报告文学等，亦有着本质的区别。

　　老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土生土长的作者，对故土五陵原一带的历史传说、文化遗迹、民俗风物等可谓熟稔于心，一枚白石头印章，怎么就成了国宝级的文物“皇后之玺”？为什么发现者偏偏是忠良，而不是他的哥哥忠喜？如果当初哥哥忠喜背着父亲与兄弟，用小钢锯条将印章成功分离或磨掉字迹，抑或被刻字的老聂给诱骗了去；再如果忠良父亲不曾阴差阳错地遇见并结识了西安的专家赵伯……那“皇后之玺”的故事，怕又是另外一个版本了。只是，一切都刚刚好，那深埋于作者内心的历史、文化与艺术的种子，经周秦汉唐文明之风一年又一年的慢拂轻吻，终于发酵蜕变为地域色彩浓厚、回味意蕴绵长的“国宝传奇”……

　　寻宝，藏宝，远非古玩圈外的人想象的那般仅仅止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透过时间的包浆，凝视历史的沧桑，身兼资深跑家、痴狂藏家的许海涛，心恋桑梓五陵原，热爱民间老古董，“散落在民间的一件件古董，都镌刻着一个个故事，这些故事就是历史，就是乡愁”，他以强烈的责任感与紧迫的使命感，把业余爱好转变为莫大动力，“想留住历史的影子，想锁定乡愁，想通过一件件珍宝，向更多的人讲好故乡的故事”，并引领读者朋友“透过一件件遗存的实物，领悟生命的真正意义和生活的本真”。（见此书首发式记者访谈）所以，不管是《皇后之玺》《游熙古剑》，还是《太极石》《拴马桩》，抑或一只《卷缸》，一幅《状元真迹》等，它们并非仅是沉默的老物件，还是鲜活如初的生命体，也正是这些各具其美，凝聚了历史、文化、艺术及无限创造力、丰厚之情感的珍宝，见证了时代风云的变幻，亲历了社会人世的兴替，积淀了浓烈的民族记忆，足以唤醒当代及后代的人们，以一颗更加崇敬、更加敏感、更加细腻的心，对先祖智慧、优秀文化与古老文明，去探寻研证，去热爱守护，去传承创新……

　　全书各篇小说在风格上整体趋于统一，但同中有异。如果说《皇后之玺》有着不可思议的传奇色彩，且又质朴畅达，多豪气，蕴真情，那么吴达觉手底子虚乌有的《太极石》则是彰显、测试旧时代人心、人性的“高明道具”，叙事从容，节奏舒缓，吊尽了胃口。《状元真迹》呢，竟出乎意料地成了“请君入瓮”的“托儿”，就像盛开在沼泽地上的明丽的菱形花，诱人深入难复返——说好的相亲，到头来却发现是团伙“挖坑”，很有点儿侦探意味。而与此相若，《石鼠》一篇，静水流深而又一波三折，结尾更是令人大跌眼镜，似乎更接近于当代反腐小说……作家在纯熟、恰切地运用方言土语的同时，亦能自如地融进古汉语的典雅、精美，修辞灵活，心意别裁，刻画人物，渲染气氛，描摹性情，皆如风过水面了无痕，显示了极强的驾驭能力。不信？权以《和尚爷》为例，随摘几句与君共品：“从天蒙蒙亮，到天麻麻黑，说长，比村南的渭河长；说短，比碗上的筷子短。”“打开卷轴，挂墙上，一幅黑茫茫的国画豁然眼前。黑的、嶙峋的一道道山峰，黑的、散乱的一束束虬枝，黑的、挣扎的一棵棵苍松，黑的、弥散的一团团雾气，黑的、渺小的一个个人影……沉重、压抑、悲怆的气氛从画面喷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