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迎春
人为什么要烦恼呢,不知道。没来由地有些焦虑,心里像支了一口锅,烟气蒸腾,水花滚沸。其实怎么可能不知道原因呢,不过是不愿去细想,更不愿去面对罢了。
好在天气凉下来了,情况似乎有所好转。安宁的心,一时便劝自己说:相信我,一个烦恼解决了,还会有第二个的。既然烦恼总会出现,那又何必为必然到来的事而忧心忡忡。出去走走吧!
再没有比这十月的秋夜,更觉舒适的了。人往园中一走,闲庭信步,身上像是卸下了一堆缠绕的绳索,顿觉轻松。幽静的夜,没有月光、星辉,只有路边几盏零落的泛着晕黄的路灯,没有惯听的人语、鸟声,只有草丛里的秋虫荡气回肠的鸣唱。草丛足够大,像一面幽深的湖,层层叠叠的虫鸣一起,湖水上就像掠过一阵微雨。于开阔处,找一张露椅坐下,且听一听这渺茫的“雨声”。
“谁教社燕轻离别,草际虫吟秋露结。”虫鸣嘶嘶,虫鸣唧唧,在夜色里听着分外清凉、解腻。即使找不见蟋蟀,看不到秋虫,我也能想象得出它们振翅的样子。草丛里,虫儿尖尖又细细,通身似金亦似翠,青的似乌金,而绿的似碧玉。翅膀有透明的,有半透的,上面的花纹有的似叶脉,有的又似蛱蝶。它们的眼睛或平或鼓,牙齿亦有不同,或有两个,左右各一似小刀,或有一个,细长挺拔似尖刺。蟋蟀声音叫起来有时急促,有时舒缓,有时硬朗,有时轻柔。像光滑的东西磨着锯齿,像温润的珠子丢进水里,又像纤指拨弄细密的梳子,淘气地摁破无数颗石榴籽。秋虫的翅,似钢刀银剑,无论怎么震颤,都磨不软,磨不坏。它们的心小得像米粒,装不了太多事,故才可以浑若痴傻,作金石鸣。
一声轻吟,足可让游子思乡,“旅人本少相思梦,都被秋虫暗织成。”无论他现在是得意抑或失意,此时一听便染了乡愁。一声慢吟足可唤醒久缠病榻的老者的记忆,他甚至想起小时候,父亲送他的葫芦罐儿。一声长吟,足可以满城入秋,任它墙垣又高又厚,也能叫得塌深宫的一处墙壁,一张雕椅。只可惜让那些迟暮的英雄老去的美人听了,又免不了无故悲秋,徒添一丝霜鬓。
可这些虫儿呢,像合唱一样的洪鸣,却不知自己活不过这个秋天。假如它们真的知晓,会不会像低眉的信徒,立刻看破红尘,一律噤声。只今夜的秋虫,又是何等幸运,即使生命如此短促,也好过那些没有机会成为秋虫的虫。生命的意义,就是生命本身,我与秋虫的一面之缘,便借着各自的躯体,发生在宇宙天地,今夜今秋。
夜深了,我走了。回去的路上,听见一只秋虫叫声很大。走近了,它便不叫。走远了,它又在我的身后,鸣声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