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祝宝玉
何谓负暄?即为晒太阳。
是冬,一碗热粥,三根油条下肚,肠胃满足。无事,闲跶跶至向阳的墙根下。三五人,一个话题,半晌闲暇。敞怀宽襟,让阳光照到里衣上,暖暖肌肤,驱去寒气。如此这般,十分惬意。
我的一位远房表爷有私塾底子,喜爱看线装书,能讲《公羊春秋》。但乡野识字之人很少,没人能和他谈得来。他喜欢我去,可我也只是个半吊子,徒顶着“文学学士”的名号。冬日饭后,一张小方桌,一把古砂壶,两只泥胎杯,二人对坐,他说,我听。西风在墙背后,煦日渐上中天。他娓娓叙说,把我的思绪带进久远的两千多年前。后来,这位远房表爷寿终正寝,我想,这乡野之上再无人细说“公羊春秋”了。
当下,于我来说,能负暄的人渐渐少了。
我喜欢于冬阳下读书,和那位表爷一样,把自己裹挟在文字之中。有趣的是,闲来淘到张中行老先生的文字《负暄琐话》,颇为得意。“每日与百忙中,须取古今大著读之。至少数页,毋间断。寻玩义理,须向多方探究,更须钻入深处,勿以浮泛知解为实悟也。”老先生告诫我辈,读书要读“大著”,不能间断,久久为功,方能有所悟道。是言,如一长者,循循善诱,谆谆教导,令人受益无穷。
负暄之谈,都是些琐事,鸡毛蒜皮,家长里短,甚至只是闲侃,没有正题。但负暄之人中需有一个善言的,不然就会冷场。我邻居王大爷曾在机关工作,上传下达,左右逢源,是个善言的人。退休后,他加入了我们的“会议中心”,而今已然是话题的中心人物。谈官场,他头头是道,小路子消息层出不穷;说酒场,他属老把式,各色各样的酒令说辞,让人眼花缭乱;说女人,他也毫不逊色,风月之事,常让人面红耳赤。有几日,王大爷病倒入院,真把我们想坏了。不过,他出院之后,立即归队,他也想我们想得不得了。
负暄的人都是些闲人,闲人相聚,都是闲事。一个人也是闲,一群人也是闲。闲有闲的好处,闲能养精蓄锐。白居易诗曰:“杲杲冬日出,照我屋南隅。负暄闭目坐,和气生肌肤。”把负暄提升到养生的高度,其实并不是没有道理。医生们也常建议冬日多晒太阳,能够增强人体的免疫功能、增加吞噬细胞活力,倒是比吃药简便得多。
宋人郭印有诗,名即为《负暄》:“儒生习气深,寒陋浑未除。茅檐负晨曦,暖入四体舒……风霜搅乾坤,冻死盈路隅。无计凌空去,云间留日车。”说儒生腐气太重,通过负暄可暖四肢,达情志,得逍遥。这话听上去让人心里美气,看来,这位老先生还真从晒太阳里获得了大智慧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