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章铜胜
我家住在城郊,彼时,家庭最主要的经济收入是种菜卖菜所得。一直以来,我对于种菜卖菜的感情是复杂的,既有一份对生活的感恩,也有一些生活的无奈在,还藏着我的一点小小欢喜。
种菜,其实是很辛苦的。我们家似乎有着很好的种菜传统,从我爷爷开始,到我家,我的叔叔,还有我的几个姑姑家,几乎都是靠种菜的收入来维持并改善一家人的生活。用爷爷的话说,种菜挣的是一份辛苦钱,也是活钱,虽然每天的收入不多,但天天都会有一些收入,只要人不懒,日积月累,也足够一个家庭的开支用度了。爷爷的话,是我们这个家庭的家训,虽然话语极其朴实,却道出了乡村生活的一份辛苦与真实。
喜欢上种菜,是在我外出上学以后。那时,家里很穷,父亲送我去上学的费用是从我家的一位远房亲戚家借来的。那时候,借钱愁人,不知道到哪儿能借到钱;还钱更愁人,不知道能从哪儿挣到钱还人家。彼时,我并不能真切地理解父亲心中的这份愁,只知道父亲将我送到学校后,便急着要赶回去。父亲说,家里的菜地还有许多活要做呢,你上学需要用的钱,全指望地里的菜呢。我默然不语,我知道父亲说的都是实话,我下个月的生活费,还指望父亲卖了菜地里的菜,才有钱给我寄来。虽然心中有百般的不舍,但我还是目送着父亲匆匆地去赶回程的火车。从那时起,我才知道菜地对于我家来说有多么重要,我也从心底里对一畦菜地多了一份感激。我知道,父亲每月按时寄来的生活费里,是一篮青菜、一担萝卜、一畦香芹、一筐豆角换来的,是沉甸甸的。
刚开始工作的乡镇,离家不远,我每天早出晚归。夏天,下班回家早,我都会去菜地里看看,帮着挖菜畦、浇水、摘菜。每个周末,一般也是在菜地里忙着。白天去菜地里帮忙,晚上一个人在灯下读点书,最初的生活,是那样简单。在菜园里,总会有一些意外的发现,这些发现也带给我一些小小的欢喜。
我在邻居家的菜地里发现了一畦癞葡萄,村子里是没有人家种癞葡萄的。汪曾祺的书中提到过癞葡萄,这是一种并不太受人欢迎的植物,味道有点怪怪的。我在等着癞葡萄长大,从它挂着青青的果子开始,看着它癞癞的果皮一点点地变成橙黄,泛红,我偷偷地摘了一个癞葡萄,剥开,橙红的果肉,包裹着一粒一粒的小籽,真的如汪曾祺所说的一样,味道怪怪的,并不好吃。
夏天最热的时候,小青菜特别难种。一天要浇足早晚两次水,小青菜仍然长不好,没办法,天太热了。我看着菜地里的小青菜,实在是失去耐心了,便和父亲说,算了吧,这菜再怎么浇水也长不好的。父亲没说什么,挑着水桶,继续给那些蔫蔫的小青菜浇水。我并不明白父亲的想法,也不能理解父亲的做法。过了一些日子,下了一场透雨,或是天气稍稍转凉了一些,再去菜地里时,我发现那些原本蔫蔫的青菜,竟是绿油油地满了畦。看着一畦畦青翠碧绿的小青菜,心里竟有意想不到的小小欢喜溢出来,无声而又无言。
种菜的欢喜,是无处不在的。春天,栽下一畦畦的豆角、辣椒、茄子、西红柿时,看着它们活苗,开花,结出小小的果实,那些果实慢慢地膨大,当你第一次去摘豆角、辣椒、茄子的时候,心里是忍不住地欢喜。当你第一次尝到自己种的豆角、辣椒、茄子的时候,总会感觉到味道的与众不同。
我喜欢栽在菜地边角的香瓜、南瓜、冬瓜,它们不用多照管,一样长得好好的。你能看到它们的藤蔓一天一个样子,看到它们开着花欢欢喜喜地炫耀着,发现它们偷偷地结着瓜时,你会很自私地扯一把青草,将小小的瓜盖住。可那些瓜不管这些,依然高兴地长着,那样的欢喜是藏不住的,所有路过的人都发现了,发现了它们的欢喜。
我喜欢老家村庄周围的那些菜地,它们被种上了各种各样的菜,那些菜总是生长着乡村的希望和小小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