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雷丽娜

　　晨跑鞋带松开时，我正蹲在老槐树下看新抽的绿芽。露水顺着枝丫滚落，渗进老树深深的皱纹里，恍惚间又是父亲握着手腕教我嫁接葡萄枝的那个清晨。他常说：“断口处要削成马耳形，伤口对着伤口，生命才能接续。”

　　看向父亲的书桌，玻璃板下泛黄的照片突然鲜活起来。昨夜梦见父亲在露台修剪葡萄藤，月光浇白了他的头发。今早发现那株老葡萄竟又抽出新蔓，卷须勾着防盗网向上攀援，像要替故人续写天空的篇章。

　　商场玻璃映出鬓角霜色时，穿校服的少女正把栀子花分给同伴。这让我想起三十年前父亲下班路上总会给我“变出”小糖果来，铝箔纸在他宽大的掌心闪着亮光。

　　梅雨季的清晨，母亲装降压药的小木盒，如今也是浸透了岁月包浆。她指着窗外说道：“你爸种的爬山虎又吞掉半面墙。”那些心形叶片正在雨中舒展，绿浪里防护钉的锈迹此时成了藤蔓的勋章。

　　整理旧书时，掉出半幅手绘地图。多年前父亲为我标注的回家路线上，梧桐树旁画着几颗小星星。如今导航软件里的蓝色虚线在此处闪烁，我偷偷添了颗葡萄的图标，根须或许正穿过电子信号，触摸纸上的墨迹。

　　台风过后，公司露台的多肉盆栽东倒西歪。我解开脖间的丝巾绑扎茎秆时，年轻人围过来学打绳结。新来的实习生惊呼：“根部长出好多小芽！”大家凑近看，断裂处萌发的嫩芽确实比台风前更饱满，仿佛伤痛开出的花。

　　晾衣绳上的衬衫鼓成风帆，洗衣机的滚筒里正搅拌着阳光。二十年前的葡萄嫁接疤上，新枝与老藤早已融为一体，共同捧出一串串青果。云影掠过时，每颗葡萄都藏着一轮完整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