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杏花一朵春 2025年04月03日

  ■ 孙克艳

  春天的风一天天地温柔起来,我的心却一天天地悬了起来。特别是看到楼下的那棵杏树时,心中的愧疚更是难以消散。

  几年前买房时,除了中意这套房子本身外,我还特别喜欢小区的环境,让人觉着亲切和舒心。

  这栋小高层紧贴闹市,两间房子都正对着喧嚣的马路。一打开窗户,马路上的各种噪音,车流声,行人的说话声,商铺的叫卖声和炸耳的音乐声——便如洪水似的,霎时涌了进来,将人湮没。然而关了窗,噪音便被屏蔽在外,瓮声瓮气的,有一种含糊不清的朦胧感,反倒显得屋里很安静。

  主卧的阳台,对着楼下的小区空地。那片空地早就被邻居们围了起来,并种上了多种树木——杏树、葡萄、香椿和花椒,以及各种时令蔬菜:小葱、香菜、黄瓜、辣椒和丝瓜等,各自码在咫尺之地。虽显局促,但每一棵树和每一种菜,都长得生机盎然,令人怦然心动。那里没有一片绿叶属于我,但我却莫名地觉得拥有了一个完整的庭院,和庭院里的四季风光。

  相比绿树成荫的夏天和果实累累的秋天,以及皑皑白雪的冬天,我更喜欢春天,因为楼下有那么多熟悉的春色在眼前摇曳,特别是那棵杏树开花的时候,看着看着,会让人在恍惚中走进过去的时光,萌生庄周梦蝶的迷离。我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就爱上了它,继而爱上了小区的那片空地和整个春天,甚至想要为它写下一首沾着春雨的绮丽的小诗。

  从小到大,我见过太多的杏树,只有那一棵长在了我的心上,从未挪开。那棵杏树是本家的一位爷爷种的,就长在他家院外的小路边。经年累月中,人们在杏树下踩出了光得发亮的小路。它就立在小路中央,默默地看着来往的行人。

  在和煦的春阳下,杏枝缀满了粉白的花瓣,如凝脂轻颤枝头。春风吹过,簌簌抖落的杏花如片片碎琼乱玉,空气中飘逸着淡淡的清香。一日里不同时刻的杏花,晴天与雨天的杏花,也是不同的。若要细看开花时的杏树,且得一番工夫呢!路人们毫不吝啬赞扬之词,对着杏树一番夸奖,顺手掐下一朵杏花,或捏在指间,或插在发间,言笑晏晏地离开了。杏树不会恼,主人不会恼。那么多的杏花,怎能采得完?那么多的杏花,可不是每一朵都会结果并长熟。

  没几天,杏花就谢了,枝头渐渐冒出翠绿的叶子。接着,豆似的青杏萌发出来,缀满了枝头,好似早春枯木上吐出的芽孢。一日紧着一日,青杏慢慢地长大。等到麦黄时,杏熟了,黄澄澄的。杏成熟的时候,空气中弥漫着幽幽的香甜,那是它在无声地细语,告知人们可以开吃了。其实,从青杏冒头的那天起,就有无数的眼睛馋了,他们总是管不住自己的手和嘴,以身涉险。当然,青涩的杏子会以自己独特的滋味,给他们一个教训,告知他们美味的果实需要时光的沉淀和耐心的等待。

  于是,每当杏子成熟的时候,来往的行人,特别是往返学校的孩子们,总要随手捡起一块石子或坷垃蛋,瞄准杏树上诱人的果子,倾尽全力将武器抛上去,期待三两颗令人垂涎欲滴的收获。一无所得是常态,意外的收获总让人格外兴奋,即使一颗杏二三伙伴分而食之,也觉得特别甘甜。

  炎热的夏天,杏树茂密的绿荫也成了路人的歇脚地。他们扶着杏树喘息,眼睛望向前方。

  冬天,光秃秃的杏树上堆满了雪,总让人无端地觉得是杏树开花了,连空气都变香了……

  长大后,我去了外地读书和工作。远离了故乡的我,再也没有见过那棵杏树。后来听母亲说,村里因为修路,把那棵杏树挖掉了。至于它去了哪里,无人知晓,更无人追问。我无法想象没了那棵杏树的乡间小路,在变成宽阔的水泥路后,会是什么模样。

  如今,楼下的那棵杏树,也长在了我的心田。它和少时的那棵杏树一样,总是闯进我的梦乡。嘘,我还欠它一首沾着雨露的绮丽的小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