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章铜胜

　　入秋后，黄昏变得多姿多彩起来。我一直不敢相信眼前如迷幻般的黄昏景致，一不留神，它们就沉入了无边的夜色里。有些时候，美好的景致错过了，就再也难以见到了。幸好，我注意到了这稍纵即逝的一刻。

　　傍晚，妻在阳台上给花浇水，我也走上阳台，陪她说着话儿。虽然已是秋天，但白天的天气依然炎热，给花浇水还是要赶在早晨，或是晚上天气凉一点的时候，这样不至于伤着花儿。站在阳台上，视野开阔了许多，往东望去，近处楼房的屋顶和墙体被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黄色泽，带着未曾减弱的热意，耀人眼目。想不到秋日的黄昏，竟敢如此炫耀自己的光辉。

　　一阵风吹来，楼下树木的叶子在黄昏里摇晃着碎碎的金黄，仿佛要抖落一身炎热的样子，只是在一摇一晃之间，叶子上的色泽并不见得少了多少，大概热意也不曾掉落吧。可我还是喜欢看它们想要努力抖落一些什么的样子，虽然不能改变什么，可终究是努力过了。起风了，感觉到凉了一些。往远处望去，山色蓝黛，楼群灰暗，间或有一两栋楼房的玻璃幕墙呈现出不太真实的耀眼光芒。我还是喜欢不远处的那个湖，湖的一角呈现出深邃的蓝色，虽然隔得不算太远，也看不清湖面的波浪，但湖面的深蓝仍是层层变幻的，那变幻着的，便是波浪涌起的湖面的黄昏吧。

　　东边的天空有一些霞彩，杂糅着深浅不一的晕黄、玫红、绛紫、深蓝的颜色，那是秋日黄昏时天空的幻影。黄昏时，去湖边散步的人特别多，湖岸蜿蜒，边走边可以看对面的湖岸，看渐渐暗淡的湖水和湖水中倒映着的天空，远近的湖光山色、楼影灯辉。我不太喜欢往人多的地方去，在这些过于拥挤和嘈杂的地方，总少了一些看风景的兴致。而在秋日的黄昏里，在绚烂的光影里，更适合一个人安静地去观望和感受。

　　和一个位于城市中的湖相比，长江的岸边相对来说要开阔一些。此时，夕阳将落，余晖霞光，半在天际，半在江水之中，是那样的辉煌灿烂。半江瑟瑟半江红，说的大概就是眼前的风景吧。长江对面的岸树、村庄、渡口，已经渐渐模糊成背景，而江中的轮船正缓缓地向上游行进，它们也许会在某一个地方停泊，也许会一直走下去，进入无边的夜里，又驶向渐渐泛白的江面，就像一列火车穿过一个漫长的隧道一样，而那些夜行的航船穿越的，是一道时空的隧道，它消失在黄昏灿烂的黄色和玫红交织的画面里，又迎来黎明时的一片光明，它从黄昏穿越到黎明。

　　相对于秋日黄昏的霞光，那些秋树要安静本分得多。高大的枫杨树仍然绿着，可树下已经积了一层落叶，浅浅的灰栗色，那些落了的枯干的叶子，一脚踩下去，会有一种碎裂的炸响。也许在不久的一阵秋雨里，它们就会腐败成泥。在黄昏里，枫杨树的绿色叶子，仍然招摇着一片夕阳的余晖，摇落了几片泛黄的秋叶，在这个黄昏的温暖里，叶子飘落了一片片的失落，它也正在一点点地减去时光里令人感觉温暖的东西，在不知不觉之间。

　　我家阳台上，栽了几大盆太阳花。白天，它们开着紫色、黄色、红色、粉色的花朵，鲜艳热烈。黄昏的时候，它们蔫了。给它们浇了一些水，水在干得发白的盆土上，很快消失不见了。黄昏时，太阳花也开始休息了，等到明天，它们还会花开依旧。记得老家院子旁的一株洗澡花，它总是在黄昏时开紫色的小花，如一朵朵小喇叭一样的欢喜。黄昏时，有些花儿向你告别，有些花儿会在你的眼前盛开。

　　站在秋日的黄昏里，看见绚烂与暗淡的光影渐渐模糊了时间和空间的界限，在即将混沌一片的夜色里，我忽然有了一种时光欲暮的失落感，好在几声秋虫的叫声，清澈如月光般，它有着银色金属般的质地，轻轻地划开了夜的轻盈，让我感受到黄昏延续后的某种轻快和愉悦。

　　我在秋日的黄昏里，立尽斜阳，在绚烂的霞光和黯然的暮色里，等待某种告别的伤感，也在等待某种到来的欣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