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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豆角夏天的眉

米丽宏

  ■ 米丽宏

  在村子里,正式的夏天,是从吃豆角那天开始的。那时节,豆粒粒在荚里面酣睡着,还没出落成豆模样;夏季在季春里刚萌芽,还没个热意思。

  一天,娘从菜园回来,荆篮里出现了堆叠的青豆角,一柄柄,玉如意般好看。这种青豆角我们叫架豆,架豆下架,我便知道,一个微甜的夏天来到了。

  架豆名字很多,最好听的一个:芸豆。它的豆粒,它的荚,都很好吃。豆籽到入秋才长成,青豆角,则是初夏一道青青的眉;一弯,就弯出了夏日悠远的风情。

  乡村饭的烹饪手段,很单一,青豆角多是煮在汤里。豆角煮熟,下一篦子手擀面,烹一勺绿葱花,好了!就这样清简,可是百吃不厌。奢侈一点的,豆角、猪肉、炖粉条。大铁锅炖,放久了,汤色泛黑,但是,好吃!真的好吃!

  豆角入口,脆生生。高温蒸煮,难掩它有声有色的风骨;咸有咸的味儿,淡有淡的味儿。这么说吧,你吃着豆角,好似临近一溪清水,凉风淡淡的,情谊淡淡的。淡淡的,却又甜甜的。季节里的初夏和人生中的初夏,都是这样的味道。

  那时,我常坐在门前青石台阶上,跟我娘一块儿择豆角。小小的心里,又安逸又满足,我感觉自己比世上其他人更接近夏天的真实。我学着我娘,用拇指和食指捏住豆角顶端的尖尖角儿,借势撕去它边缘的筋,再折成一段段,扔在篮子里。折过的豆角,微微渗出汁液,散出一股微甜的豆腥气。多少年,故乡和童年就永恒维系在一柄豆角微甜的气息里。似乎转身之间,身段灵活、黑发亮眸、整天忙个不停的娘,走向了世界的另一端。留我在人生中途,且行且彷徨、且行且犹疑;母爱的温暖,有一部分遗失在一架豆角白花青蔓的影子里。

  生豆角有毒,可我跟我娘、跟村子里的婶婶儿大娘一样,从没把豆角当做有毒的东西看。我们以为它温润、清甜、平和,不该有毒哩。或许,这是无知的一种,或许是善良的愚昧。小时候,我常看到如此场景,也没觉出什么不合适:村妇三五,聚一堆儿叽叽呱呱,很热闹地闲话家长里短。臂上的幼儿,胖胖的手里攥一根青豆荚,兀自一杵一杵往口里送,他们刚刚拱出的乳牙,会将一根绿豆角撕咬下许多残缺和印痕。

  后来,我从书上知道,生豆角有毒的成分,叫皂苷和血球凝集素,食用不当,会致人中毒。好怕!又看到书上说,这毒易破,只要彻底加热,有足够的温度就会被破坏掉。

  我轻松原谅了豆角。它纵然有点小邪恶,却不是乱使性子的。只要你懂了她的心,给她足够的温暖,她献给你的不仅是美味,甚至是全部的青春。我这么说,好像在说一种女子,一种爱情。其实想想也是,世上的女子,有十全十美的吗?谁没点坏脾气、小邪恶呢,你是准备捂暖化作万般情趣呢?还是三心二意、辜负一段相伴相知呢?

  女子且不论,起码豆角不会答应你对它轻浮潦草、三心二意的。她像个完美的爱情主义者,追求的爱情质量很高。

  我那时是小孩子,哪懂这个?

  夏天往前滑行,豆荚里面,慢慢鼓起来了,多粒生命在其中生长。豆荚,失了润泽和脆生,干枯起来;它一门心思,抚育着腹内的豆米,全心做起了母亲。风起的时候,豆荚低声地清唱,是唱给孩子听的温柔小曲儿,就像摇篮曲。

  风声一直响到晚秋,云朵澹澹,霜雪孕育,豆荚抱紧衣襟,庇佑着腹内的豆粒,直到它们作为一粒成熟的豆出世。四季豆,在春夏是白蝴蝶般的豆花,是碧绿丰腴的豆荚;在秋冬,是滴溜溜光华四射的豆粒。从花到果,读风读雨读阳光,也读夜的黑,也读月的圆。它看到的我的故乡,不会比我少。我知道,在它的一朵花里,一串荚里,在吹过它的风里,是看不尽的老家安好,故土无恙,风月依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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