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菱角香里的旧时光

熊晓岗

  ■ 熊晓岗

  秋风起时,菜市场的竹筐里便堆起了青褐相间的菱角,指尖抚过那些带着细刺的外壳,鼻腔里仿佛立刻漫进了荷塘的水汽——那是母亲口中的味道,也是我童年里藏不住的甜。

  母亲总说,她的童年是从一个木盆开始的。外婆家的荷塘在记忆里大得没有边,夏末秋初,菱叶铺成绿绸缎,她就坐在外婆的脚盆里,小手在水里划拉着,摘下藏在叶底的菱角。“刚摘的菱角带着水腥气,咬开壳,嫩肉里能挤出汁水来。”母亲说这话时,眼角的皱纹会漾开,像塘里被风吹起的涟漪。那时外公还在,荷塘边的芦苇丛里总藏着野鸭蛋,外婆会用陶罐在塘边煨着吃,蛋白里混着草木灰的香。

  外公走后,母亲跟着外婆投奔九江的亲戚,跟亲戚一家挤在面粉厂的职工宿舍里。木盆换了用场,每天清晨泡满了邻居家的衣服,外婆搓洗着邻居的衣裳,肥皂泡沾在银发上,像落了层霜。

  此时,恰逢5727厂招工,母亲想去报名,外婆却不同意。母亲说,她偷户口簿去报名时,手心里全是汗,5727厂的名字在她心里重得像块铁,她第一次觉得自己长成了能扛事的大人。

  我们的童年,就在5727厂的老4栋母子宿舍里展开。母亲的脾气像夏天的雷,来得又快又猛。我和姐姐的成绩单刚递过去,她手里的锅铲还带着油烟味,就能把我们俩训得低着头,看地上的蚂蚁搬家。姐姐比我大三岁,却因为要带弟弟,晚了一年上学。她总爱在宿舍前的空地里跳皮筋,彩色的皮筋在她脚下翻飞,嘴里念着“马兰开花二十一”,把弟弟忘在石阶上。那天弟弟的头摔出个大包,哭声惊飞了院里的麻雀,母亲抓起鸡毛掸子就抽在姐姐背上,姐姐没哭,眼里的皮筋影子却碎了。

  最难忘的是那个冬天的傍晚,砂锅里的海带肉汤在煤炉上咕嘟着,香气钻进每个房间的缝隙。姐姐踮着脚去够,砂锅“哐当”一声摔在地上,油星溅在她的棉鞋上。她拉着我的手,眼睛里全是慌:“你就说你碰倒的,妈妈不会打你。”我点点头,看着母亲进来时,姐姐飞快地给我使眼色。母亲的巴掌落在我屁股上时,我没敢哭,只听见姐姐在背后,用袖子擦着什么。后来每个冬天,我总能想起那天的肉汤香,混着一点咸咸的味道。

  黄勇家就在隔壁,他爸妈从沙河乡下带来的玉米,能让整个楼道飘起甜香。我们几个小孩蹲在他家门口,看着黄勇妈把玉米扔进灶膛,火舌舔着玉米粒,“噼啪”声里,黄勇会偷偷塞给我半根。大人们上班去了,就把我们锁在家里,我和弟弟踩着板凳,把窗户上的铁条扒开一道缝,像两只偷溜的猫,从窗台上跳出去。厂区的空地上,我们追着蝴蝶跑,看火车从远处的铁轨上驶过,直到听见下班的铃声,才慌慌张张地爬回窗户,把铁条归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暑假一到,住在九江城区的叔叔就会来接我。老火车站的铁轨在太阳下泛着白光,通江路的婆婆家院里,有棵老槐树。我和邻居张宁、张武总爱溜进火车站电影院,从后门的缝隙里看《巴顿将军》,坦克轰隆隆碾过银幕时,我们的心跳得比炮声还响。铁轨旁的碎石子被晒得发烫,我们把大号铁钉放在铁轨上,火车驶过之后,铁钉就变成了扁扁的一片,我们拿回家,在磨刀石上磨成小刀,对着月光看,刀刃上能映出星星。

  如今再吃菱角,总爱把壳剥得干干净净,像母亲当年教的那样。咬下去时,还是能尝到那股清冽的水味,混着5727厂的煤炉香,还有姐姐藏在背后的眼泪。母亲的脾气早就软了,那天她给我剥菱角,手指有些抖,她说:“那时总盼着你们快点长,现在倒怕你们长得太快,把过去的事都忘了。”

  风又起了,吹落几片槐树叶,落在窗台上。我想起那年从铁轨上捡回的铁钉小刀,不知丢在了哪个角落,但那些藏在时光里的味道——菱角的鲜,玉米的甜,肉汤的香,还有母亲掌心的温度,都像秋天的果实,沉甸甸地挂在记忆的枝丫上,碰一碰,就落下满筐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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