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 勇

　　暮色像一块浸墨的绒布，慢悠悠漫过河岸。风从芦苇荡深处吹来，带着水汽与枯草的清冽，将天边最后一抹橘红揉碎在水面，化作粼粼波光。我撑着一叶扁舟，顺着缓流往芦花深处去，桨叶轻摇，惊起几只水鸟，扑棱棱掠过水面，留下圈圈涟漪，渐渐与暮色融为一体。

　　船至芦苇荡中段，天色已暗透。一轮圆月从芦苇梢头跃出，清辉如瀑，瞬间洒满水面铺满船头。月满如盘，将这方天地照得澄澈透亮。芦苇秆的剪影在月光下愈发疏密交错，芦苇荡像一幅淡淡的水墨画，随着船行缓缓铺展。白居易“水绕芦花月满船”的诗句蓦地涌上心头，此刻水环孤舟，月映芦花，令人感到几分陶醉。

　　童年时，也曾在这样的月夜随祖父进入芦苇荡。那时的芦苇比现在更高，船行其中，仿佛穿行在绿色的隧道。祖父撑着长篙，我坐在船头，手里攥着一根芦苇秆，追逐着水面的月影。祖父说芦花是月亮的使者，每到中秋它们便会捧着月光，送给每一个晚归的人。还教我念司空曙的“钓罢归来不系船，江村月落正堪眠”，说渔人的自在，全在这芦花浅水间。如今祖父已远去，唯有这芦苇荡与明月依旧。

　　船行渐深，两岸的芦苇合拢在一起，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月光透过芦苇的缝隙筛下来，落在船上。风轻轻吹着，芦花簌簌飘下，落在我的脸颊，带着一丝痒意，又很快被月光染白。远处隐约传来渔歌唱晚，断断续续，与芦花、月光交织，岸边渔家灯火，昏黄的光透过窗棂，映在水面，相映成趣。渔人们或许正围坐灯下闲话，或许已枕着芦花进入梦乡，恰是韦应物“扁舟隐荻花”的隐逸向往。芦花不与百花争春，只在秋夜中静静绽放。

　　月光渐渐西斜，船行至一处开阔水域，水面平静如镜，圆月映在其中。我拿起船桨，轻轻拨动水面，水中的月影便碎成一片银波，随着涟漪扩散开来，待水面平静，又重新聚拢成圆满的模样。秦观“月色满湖村，枫叶芦花共断魂”的词句，妙入其中。

　　夜深凉意渐浓，我撑开船桨返航。月光洒满船头，照亮归程，船行过处，芦花纷纷礼让，又在船尾悄然合聚。渐去渐远回头望去，芦苇荡若隐若现，像一幅意境悠远的水墨画，留下无穷无尽的思念。

　　芦花深处，能让我们卸下一身疲惫，静下心来，与自然相拥，与古人对话。李白的“飒飒芦花复益愁”，白居易的“水绕芦花月满船”，司空曙的“芦花浅水边”，都是时光沉淀下的诗意。

　　月光是最温柔的慰藉，芦花是最质朴的陪伴，它们教会我，在忙碌的生活中，要学会放慢脚步，去发现和感受大自然的美妙，温暖着岁月的每一个晨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