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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菜

禚 念

  ■ 禚 念

  最近读到了陆游的《咸齑十韵》,其中的“九月十月屋瓦霜,家人共畏畦蔬黄;小甖大瓮盛涤濯,青菘绿韭谨蓄藏”,勾起我对孩童时那盘“永不下桌的咸菜”的记忆,那是刻在舌尖、连缀着岁月与故乡的味道。

  20世纪90年代初的家乡,田地多用来种棉花、稻谷、油菜、生姜等经济作物,供自家人吃的时令蔬菜,便种在自家后院或离家近的一小地块里。菜地不大,一季套着一季种,蔬菜依着时令登场,正月里,土豆率先下地,踏着春日的节拍,空心菜、辣椒、茄子陆续加入绿色的接力,黄瓜、丝瓜舒展藤蔓,扁豆与南瓜也纷纷挂果,将饭桌点缀得丰富多彩。待到暑气渐消,昼夜温差拉大,白菜、萝卜、茼蒿、大蒜等逐渐成为主角,在愈发凛冽的风中,凝聚着土地的精华,温暖整个寒冬。直至岁末,菜地重归宁静,静静等待下一个春天的信号,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也正因季节限制,冬末至来年三四月新鲜蔬菜匮乏,寒露到小雪前后,便成了腌制咸菜的黄金时节。母亲总会选个晴暖的日子为腌制咸菜做准备,首先便是挑拣食材——如今多腌辣椒、洋姜,少了当年的白菜、雪里蕻;辣椒要选本地土椒,肉质厚、色泽亮、捏着硬挺;洋姜得个大饱满、表皮光滑、质地紧实。洗净后,要把它们铺开细细晾晒,这一步最关键,一定要花上足够多的时间,把水分彻底沥干,这也是防止变质、变酸,守住好风味的秘诀。

  腌制手法各家不同,却藏着独特的味道。白菜、雪里蕻,是晒干后撒上盐粒用力揉搓,让盐分渗进肌理,再一层层铺进缸里;而辣椒、洋姜,则是把开水放凉,加适量盐搅匀,与食材一同放进菜缸,用石头压紧,确保盐水没过所有食材,隔绝细菌,封存鲜味,然后将菜缸置于阴凉避光处,静待时光发酵。约莫一个月后,揭开压菜石的瞬间,乳酸、氨基酸的鲜,酯类、醇类的厚,混着独有的香气扑面而来,恰如生活中的许多美好,在与时间的对话中沉淀,多了份从容与淡定。

  后厨后院的几口咸菜缸,让蔬菜跨越季节的限制,保障着一个个家庭整个冬天的食物供应。儿时的饭桌上,从初冬开始咸菜便端上桌,起初是早上吃饭的配角,逐渐成为始终不离席的下饭菜,到次年新鲜蔬菜上市前甚至成为撑起全家饮食的“当家菜”。依稀记得,当时看到桌上只有一盘咸菜,我拨弄两下,“天天吃这个,我不饿,不吃了”,任性地丢下碗。还记得1993年家里刚盖好新房,为了还债,半年里顿顿都是吃自家种的蔬菜和咸菜,一天傍晚6点多,劳作完的母亲带着我从棉花地回家,路过村头时闻见邻居家黄豆炖肉的香味,我说了句,“妈,我想吃肉”,她愣了愣,最终什么话也没说。

  一缸成功的腌咸菜,是慢工出细活中的“妈妈味”,不仅是餐桌的美味,更承载着不同的情感。在物资匮乏的年代,它是餐桌的守护者,从早上的第一顿咸菜就饭开始,让劳作的人有了干活的力气,担负起养家糊口的重担,也正是这些朴素的食物,勾画了一代农村人的集体记忆。

  现如今,餐桌上的食材琳琅满目,咸菜不再起眼,却早已超越本身,成为连接寻常烟火与故乡过往的情感纽带。这份滋味,也深深融入九江人“过早”的烟火气里,无论是早餐店路边小桌上的一碟佐餐小菜,还是老铺后厨那份经年累月用心酝酿的家常咸菜,都是一代代人的成长印记。常看见父母带着孩子光顾这些老店,孩子长大后又带着自己的孩子前来,这份咸菜的咸香,在代际的欢喜中接续,成了九江人的活态传承。

  对于在外打拼的人来说,这口咸鲜更是家乡的呼唤。无论走多远,只要念起这口熟悉的味道,仿佛就能看见庐山云雾,听见鄱阳湖水涛拍岸。叔叔已经在外地生活多年,每次回到家乡,总会带点家里的东西启程,腌好的咸菜必定是其中之一,我想这一定有他小时候的味道,更有一份对家乡的情感寄托,凝聚着对家乡、对亲情的深深眷恋。

  其实,咸菜的腌制本就是顺应自然、善用时光的智慧,讲究“咸鲜兼辣”,追求原汁原味。这看似质朴的滋味,封存着土地的馈赠,更包裹着家的温暖,让一代代人在舌尖上品尝着共同的文化根脉与岁月安好。

  今天,餐桌上端来了今年第一盘新腌咸菜,我连着夹了几筷子,还是记忆里的味道。一旁的小朋友凑过来,对奶奶说:“奶奶,这个咸菜好吃。”原来,有些味道,真的会随着时光,在岁月里一直流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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